8日10时30分,荆州市洪湖湿地管理局的50多名工作人员,正将收缴的非法渔具,从11条执法船归拢到一条大船上,计划运到岸上集中焚毁。
这天,洪湖进入禁渔期第38天。
为养护渔业资源,每年4月1日至6月30日,洪湖同长江一样实施禁渔。但上周《楚天都市报》刊发多篇报道,反映洪湖湿地自然保护区休渔期间地笼、迷魂阵、拖螺船和电打船猖獗,洪湖再陷保护困局。
荆州市委、市政府高度重视,第一时间指示洪湖湿地局采取强力措施。洪湖湿地局决定将5月定为专项治理月。5月6日,该局出动执法人员,共取缔地笼1083个、迷魂阵5部、花篮716个,清理水面约10万亩。
8日,记者从洪湖市新堤办事处南河村下湖,随行观看湿地局工作人员集中执法。行进中,快艇的螺旋桨不时被水草缠住,需停止发动机将水草割开。
湖面上,用芦苇杆做标志的水面,提示着水下有网。执法人员按图索骥,一个个花篮、地笼被提出水面。渔网内,往往有三五条金黄色的小鲫鱼,长不盈寸。执法人员割开网,将小鱼放归湖中。
这天,执法人员兵分几路,会合于示范区水面。就在这片水域,现场发现四条渔船正在捕鱼。面对不期而至的执法船,有的渔民赶紧收回渔网,有的辩称前天下午主动询问村干部才得知不让捕鱼。
大木船上渔具已满,眼看一切接近尾声。这时,两名渔民驾着一条木船慢慢靠近执法船。执法人员正在疑惑,女渔民突然用钩子去钩收缴的渔具。一次未成,她又用手去拉扯。
在湿地局管理人员看来,这是公然对抗。执法者大声喝斥,渔民不肯相让,双方言词激烈,渔民一定要拿回自己的渔具。一时间,执法船将小船团团围住,一场剧烈的肢体冲突发生了。
这场冲突,似乎是洪湖禁渔期非法捕捞屡禁不止,政府整治遭遇抵触的一个缩影。
靠湖吃湖的渔民们
被“制服”的渔民是一对夫妻。丈夫付俊告诉记者,他们在洪湖市滨湖办事处付家湾村有房子,但没有耕地,仅有的4亩水面以每年400元租给他人,自家靠在大湖里捕捞为生。前一天,总共卖了60元的小鱼,除去柴油等开支,夫妻二人的收入并不多。这几年,洪湖接连遭灾,每年收成很少,日子十分艰辛。这天,他们共下了200多个地笼,贵的每个220元,一般的80元。投入的成本有几万元,眼睁睁地看着被收走了,当然急了。
洪湖岸边,以湖为生的各类渔民约4000户左右,人员1.5至1.8万人。其中以船为家的渔民1490户、6000余人。其余渔民,大多只在岸上有住处,无田或田亩很少,打渔是主要收入来源。
为何渔民这么多?与种植业相比,渔业效益更高。2005年洪湖拆围前,受比较效益吸引,不少岸边农民靠湖吃湖,以致53万亩的水面,围网面积达到37.7万亩。自2008年以来,拆围后的洪湖接连遭遇冰冻、洪涝、旱灾,不少渔民损失惨重。
41岁的连家渔民孙玉库介绍,拆围时安置的20亩水面,根本不够一家5口开销。他以5年8.25万元租下110亩水面养螃蟹,结果连亏3年,损失达20多万元。他放弃所租水面,以捕捞为生。“禁渔期间,国家没补贴,我们吃什么?家里3个孩子都在上学,寄宿生活在外,每月开销不小,不靠湖我们能指望什么?”
面对他的发问,执法人员也沉默了。因为国家政策法规没有明文规定,加上地方财力有限,我省未将大湖禁渔期渔民补贴列上议事日程。
对渔民而言,还有一个违禁理由,那就是管理者收费了,而且费用不低。
缺钱的管理者
收了渔民的钱,执法不硬气。荆州市洪湖湿地保护局副局长王圣海接受采访时称:“去年收费400多万元”,并坦言一定程度上存在以罚代法的现象。
据了解,这400多万元包括每亩40元的渔业资源费、每船600元的捕捞费、每船100元的船检费等。
按此口径计算,这些费用平摊,户平约1000元,人平200多元。而该湿地局人士透露,有些狠人、大户的费用收不起来,于是,这些费用落到普通渔民身上。当日,某渔民避开湿地局人员,苦着脸透露:“收费是个无底洞,一年要交四五千元。”
为何收费如此之高?
据介绍,该局是2005年由3个单位合并而来,原有252人。经分流后,现在拿工资的有213人,在岗的有107人,实际编制85人,常年需开销900多万元。而省级财政与荆州市财政按编制给予的转移支付为333万元,每年缺口超过600万元。
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,当年机构合并时,对于富余人员的安置经费,地方政府并未给予有力的补偿了断,埋下隐患。
为工作经费找着落,为填补工资、保险、医疗的资金缺口找下家,除少量的项目经费可弥补外,绝大多数来自向渔民收费。
在渔民看来,既然交了钱,在任何时间、以任何手段捕捞都是顺理成章的。
对执法管理部门来说,为了弥补经费不足,收费水面、船只当然越多越好,对有些违规行为网开一面,也属无奈。
洪湖再陷保护困局
上世纪90年代至2005年,洪湖遭遇严重人为破坏:70%的湖面被竹竿渔网分割,水质急剧恶化,水禽由原来的167种减少到40种左右,天然鱼类品种由1964年的74种减少到50余种,湖面面积由110万亩降至53万亩。
2005年起,我省拨出7000万元专款,全面启动洪湖拆围治理,3年内拆除保护区内37万多亩围网。洪湖劫后重生,水质由原来的四类至劣五类上升到二类至三类,重现连天碧荷、百鸟栖息的风姿。
然而数年之后,艰难取得的整治成果遭到二度侵蚀。据荆州市政府相关负责人介绍,目前围网达到14万亩,洪湖再陷保护困局。
媒体曝光,社会关注,部门加力,急风暴雨式的整治行动再次上演。人们有理由追问,非法捕鱼屡禁不止的根本原因在哪里?整治之后的反弹会一再重复吗?
荆州市政府副秘书长、政研室主任黄君认为,目前洪湖湿地保护体制下暴露的问题不容忽视。渔民反映接到通知迟的问题,是托辞,也是现实。黄君介绍,自洪湖综合执法权收归湿地局后,保护管理上存在湿地局与地方脱节的问题。
黄君透露,市委市政府对如何完善体制问题一直十分慎重,仅去年以来就曾多次调研。禁渔期给渔民补贴,或是让渔民离湖上岸,还是二次拆围?每种选择,均需巨大付出,谁来承担?目前尚无定论。初步拟定何种方案,需待市政府常务会议讨论后定夺。
一方面,渔民的生存压力需要缓解,致富愿望理应满足;一方面是管理体制有待完善,以收费维持执法的现状无法、也不应再延续。采访中,众多业内人士持有共识:这两个问题不同时解决,洪湖整治的长效难以维持!
洪湖是“千湖之省”一张最抢眼的“名片”。洪湖暴露的问题,让人联想到,省内其它众多湖泊实际状况如何?是不是也面临类似的尴尬?政府及相关部门是否有足够的关注?应对之策会不会治标不治本?湖泊保护的社会共识、长效机制在哪里?